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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向軸心突破”與悖論中的超越——從中西比較的視角看中世紀知識階層與儀式音樂實踐的關系

作者:伍維曦   來源 :中小學音樂教育網(wǎng)   發(fā)布時間:2018-11-05   點擊:

  盡管在前工業(yè)時代的日常生活中,巫術與宗教還存在不同程度的混合,但對于此時的知識階層(無論是以宗教家還是哲學家的面目出現(xiàn))來說,二者的界限一般來說是十分清楚的。不言而喻,對于在原始宗教(巫術)、天啟一神論宗教和哲學/科學(當然是古代意義上的)等思想條件下的不同文化有機體而言,音樂作為一種人類實踐所發(fā)揮的社會功能和認知性內(nèi)涵是完全不同的。

  無論對于上古中國的巫、史還是其他上古文化中的神王祭司來說,音樂活動是其實現(xiàn)天人溝通并維系原始的國家政權的重要手段——宗教儀式的必備組成部分。[35] 而在“軸心時代”來臨之后,我們都可以發(fā)現(xiàn):新興的知識階層不再像過去那樣依附于宗教儀式,而更加關注“人事”,更加偏向于立足人類改造自然與社會的實踐去探尋和發(fā)現(xiàn)各種知識。對于具有神王祭司身份的“原知識階層”而言,文字書寫和文本制作從未在其儀式活動中占有關鍵性的地位。[36] 大多數(shù)可以用后世眼光視為“書本知識”的信息均口口相傳,儀式活動中的口唱資料(其被記錄和整理為文本大多是在“軸心突破”之后)成為前“軸心時代”人類文學與音樂實踐的最早結(jié)晶;[37]一些被視為具有“通靈”功能的民間說唱藝人借助音樂曲調(diào)創(chuàng)造了不依賴文字流傳的史詩文學。[38]不依賴文字這一表記系統(tǒng)(當然更不需要樂譜這一記錄音響形態(tài)的表記系統(tǒng))進行思想和文學實踐的傳統(tǒng)甚至直至知識階層產(chǎn)生之后還持續(xù)很長時間(孔子與蘇格拉底均為述而不作之人)。[39]知識階層必須首先接受文字閱讀和寫作的“技術訓練”才能從事對思想文化的傳承(包括具有“作品”性質(zhì)的學術和文學文本的制作)這一重大歷史現(xiàn)象,在中國經(jīng)歷了從春秋晚期直至西漢末年的漫長歷程;在歐洲,雖然在古典希臘時期和希臘化時代出現(xiàn)了文本性學術與文學作品的高峰,但在其后的中世紀則出現(xiàn)了更為復雜的倒退與復興(當然在原希臘語地區(qū),拜占庭人和阿拉伯人延續(xù)了古代的文本傳統(tǒng),在12世紀之后又逐漸回授到拉丁語地區(qū))。

  就本文此處所關注的文學-音樂實踐問題視之,文本化的獨立文學作品與依靠樂歌(甚至依附于儀式)的口傳文學的區(qū)別,正是“知識階層”與“原知識階層”文學-音樂活動的一個本質(zhì)區(qū)別。書寫這一百工實用技能,最終被知識階層選擇作為記錄其思想觀念、理論學說并進行文藝創(chuàng)作的工具有其必然性,而這種必然性對于文學與音樂產(chǎn)品的產(chǎn)生與存在狀態(tài)有著重要意義。[40] 無論東西方,都存在過擁有音樂-詩歌創(chuàng)制能力的巫覡階層被新興的知識階層排擠和取代的過程:在掌握了寫作技術并對這一技巧加以發(fā)揮和提升的知識階層手中,音樂與文學實現(xiàn)了第一次分離——雖然在民間或一些遺存的祭祀儀式中二者合一的現(xiàn)象依然存在,從以文字作為自己基本活動工具的新興知識階層手中,出現(xiàn)了從文本而非口頭產(chǎn)生并傳承的詩歌與散文。當具有特殊的文本化文學制作技能的“文人”從新興的知識階層中產(chǎn)生后,其文學文本與音樂的結(jié)合關系(如在古希臘的悲劇和抒情詩、漢魏六朝的漢語詩歌等體裁中)相對于過去由巫師祭司和民間說唱藝人——前者與宗教儀式關系更為緊密,后者亦未能完全脫離原始宗教——掌握的詩樂合體的古老形式而言是全新的:文學文本及其配樂的制作成為了平行的、由不同的人群進行的兩種實踐(從古希臘悲劇的配樂尚由劇作家本人擔綱、但曲調(diào)未曾保留,到古羅馬史詩作家完全脫離度曲實踐,可以看到這一過程在歐洲的發(fā)展脈絡;在中國,合樂的“詩三百”和“楚辭”經(jīng)過漢代辭賦、樂府詩歌的過渡發(fā)展為漢魏六朝的辭賦與五言詩亦同。[41])而知識階層所擁有的話語權,使他們制作的文學文本相對于常由非知識階層實踐的配樂,有著絕對的主導權。

  語言藝術的文本化(即“文學作品”)及其在生成方式上與音樂制作的分離,是人類文學史和音樂史上的大事,也是決定各文明系統(tǒng)中文學與音樂擁有不同存在形態(tài)的基本前提。[42] 但在此,我們觸及到了本文所關注的焦點問題,即:當中國古代音樂實踐一直游離于知識階層(士人)文藝實踐的邊緣時,西方中世紀“教士文人”卻將知識階層的文學文本制作方式賦予了音樂實踐,造成了西方文明中特有的藝術品生成方式——“作曲”,教士階層中的一些著名文學家事實上成為了最初的“作曲家”,他們所制作的音樂樂曲也就成為了西方音樂史上最早的“音樂作品”。

  由此,我們又觸及到了進行比較文化研究的一個核心問題:從文本制作的角度來看,中國古代士人與西歐中世紀教士的實踐活動并無本質(zhì)差異,甚至在其文學(尤其是詩歌)作品的許多形式與內(nèi)容的細節(jié)上,能發(fā)現(xiàn)其相似之處;二者的文學活動與音樂實踐都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性,對于士人和教士來說,前者均為后者的基礎(即“文人音樂家”首先必須是“文人”,擁有文學文本——作品的制作能力)。但就音樂實踐活動本身而言,卻顯示出很大的差異,而這種差異性又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歐中世紀教士文藝實踐活動的特殊性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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